千鹤行

我不骗你,我不是什么诗人

「勘杂」金子

  有时候……有时候无法忍受昏暗腐臭的地底,厌倦了尘土味冲进鼻腔的窒息,我也会这样突兀的想起很久之前。

  也许是富人用嘴抿过的雪茄缓缓升起的一道烟,也许是水手启航时极力眺望着的雾,也许是因为缺氧而引起的潮湿,使水珠汇聚在不菲的矿石侧壁上,缓缓滴下后存留的痕迹。

  被困在不知道确切方位的矿洞里五天,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,没吃过一点东西。

  黑暗里只有煤油微弱的灯亮着,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,所有人却不由自主的靠近它。

  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鼻孔钻进了气管,排山倒海的,狠狠的压向肺部,把它压的扁平,再也渗透不进一点氧气。

  克劳恩安慰我们很快就会获救,食物还有很多,但其实每个人都清楚,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躺在发霉的泥土上,变成腐肉,白骨,和废弃的矿洞一起永生。

  我开始怀疑,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。

  格莱是坚信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的,他不去关心接下来食物分配的问题,反而打起了周围矿石的注意,趁机多捞点东西我们又不是没有想过,只是在这种形式下,没人再拿得动工具,所有人都在等死。

  他拽着我,带我去看金灿灿的石头们,我注意到他的脸颊消瘦了下去,脸上的笑却兴奋的诡异,他说,你看,要发财了。

  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。

  他紧接着又开始发抖,突然抖的厉害,奇异的战栗着,牙齿碰撞在一起,发出的声响也回荡在洞穴。

  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,对吧。

  我漠然的点了点头,感觉厌烦,于是他更用力的抓紧了我的手臂,带着黑泥的指甲也扣进了我的皮肉里,我用力甩开他,转身跑回了克劳恩发现的储存室,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。

  有水顺着顶部奇形怪状的石头滑了下来,不偏不倚滴进了我的眼中,带来轻微的刺痛。

  我揉着眼睛推开了储存室的门,克劳恩很高兴的看了过来,大声说,我们又有救了。

  我看到他们找到了一箱饼干。

  这几天以来,已经没人敢这么大声的说话了,此时听到他的喊声,好像又充满了信心,然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。

  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片金子,又想到一片烟雾,一片被烟雾裹挟着看不真切的,年轻的脸。

  缓慢而又沉重的叹息一声,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——

  我还可以再活一天。

  抱着最后的希望,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,赶到储藏室时,发现门是开着的,我走进去,那一整箱饼干也是打开的,数量减少了一半以上。

  还没来得及愤怒,这究竟是哪个混蛋干的,克劳恩突然出现在身后,声音严厉的响起,他大声质问我在干什么。

  工友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储藏室,我向他摊开手解释,这不是我做的,克劳恩扑到箱子旁,几乎跪在了地上,很悲伤的闭上了眼,然后站起来看着我。

  我说不清他的眼中的究竟是什么,愤怒,失望?还带有一丝侥幸。

  他说,诺顿·坎贝尔,你偷了大家的粮食。身后有人大声附和着。

  克劳恩说完这句话,我感觉一切都发生了变化,人的影子渐渐拉长,一大片黑暗融在了一起,向我扑过来,马上要碰到我的鼻子。

  我猛地后退两步,胸口无法抑制的剧烈起伏,眼前也越发模糊——我看到所有人都化成了一摊血水,然后汇聚成了一个……一块金子。

  老天!

  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,我感到头晕目眩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扬起手,掐住了克劳恩的脖子。

  狭窄的储藏室里马上吵闹起来,我的头狠狠的磕在房梁上,几大块泥土窸窸窣窣的砸在头上。

  我开始大口大口的咳血,黏糊糊的液体像一张网,喷溅了克劳恩满身。

  晕过去之前,我又看到了那块金子,我想,这是缺氧导致的。

  我感觉有光亮凑近,几乎掀开了我的眼皮,我不得不睁开眼,发现自己被人扔到了矿洞的角落里,而格莱死死地攥着一根火柴,正迅速的翻找着我身上的口袋。

  他大口的呼吸着,双眼充血,显得很浑浊,动作粗鲁。

  我垂着头,因为饥饿,声音有气无力——

  是你偷的?

  格莱的胳膊突然卸了力,瘆人的转了转眼珠。

  什么?

  我说,你偷了饼干。

  你胡说。格莱直起身子,但背依然驮着,轻蔑的说。是又怎么样,我要发财了。

  我感到反胃,不只因为他的语言,也因为他说这话时恶心的像条虫子,肥胖,巨大,油腻的薄薄一层皮下,包裹着无尽的欲望,稍稍一戳就会溅满全身,粘腻腥臭的……把我也变成这样。

  他滑稽的抬起一条腿,又说。

  我很快就可以挖出那块金子——那是我的了!你们,都去死吧。

  我格外讨厌他的这句话。

  我几乎是跳了起来,他受到惊吓,向后倒过去,我注意到,他身后藏着一把斧子。

  一个异常邪恶的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——我要杀了他。

  于是我突如其来的,原本软绵绵的胳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夺过那把斧子时,虎口被粗糙的斧柄划出了血。

  格莱倒在地上时带起了一阵沙土,又惊恐的瞪大眼,往后蹭了几下,看着我举起斧子。

  只需要一下,他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,血液更快一步,开始喷溅,头颅像漏了气的皮球,轱辘轱辘滚到我的脚边。

  我狠狠踢开了格莱的脑袋,刚才的突然爆发力气转瞬即逝,斧子脱手,砸在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  我感到气管都在发抖,周身的矿石——金子,也被溅上了暗红色的血液,变得肮脏,不再光亮。

  那么——这是我的了,全部,都是我的了。

  瞬间,一种使人麻木的感觉布满我的全身,兴奋的颤抖,恐惧的哆嗦,满足的叹谓——

  那阵飘渺的烟雾,是什么?

  我从格莱身上翻出了饼干的包装盒,因为潮湿和发霉已经变得皱巴巴的,里面剩了一些碎屑,味道难闻。

  当我一只手拖着格莱的左腿,另一只手拎着斧子,满脸、满身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液,出现在克劳恩面前时,他开始尖叫。

  我面无表情,把被塞的鼓鼓囊囊的饼干盒扔到他面前,里面装着的是格莱的脑袋,因为塞不进去,被我削掉了大半,只剩下带有几颗牙齿的下巴,和白色的脑花填满了纸盒。

  克劳恩抖着手掀开纸盒的盖子,连叫声也发不出来,一下子晕死过去。

  被他的大喊吸引的人陆陆续续赶到,像那天在储藏室一样挤满了矿洞,为首的伍德提着那盏快熄灭了的煤油灯。

  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句子——

  你杀了他们……

  克劳恩,还没死。

  你杀了格莱!

  我终于露出了困在地下以来的第一个微笑,脸上原本凝固的血液从新流动起来,顺着下颌滴落。

  你们一起,下地狱吧。

  伍德惊慌失措的丢掉了灯,转身就跑。

  我手里仍然抓着格莱的腿,放开手的时候,已经形成了尸僵,还保持着抬起一条腿的动作,看起来滑稽又诡异。

  我没有丢下斧子,反而越抓越紧,虎口继续渗血,我走到了储藏室,举起胳膊,用尽全身力气,把剩下的粮食剁的像泥土一样碎。

  转过头,我看到克劳恩就在储藏室门口躺着——因为恐惧,致使他站不起来。

  我说,我现在偷了粮食,你看到了?

  他开始拼命摇头,却说不出话来,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,没有。

  我摇摇晃晃的走向他,斧子拖在地上,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。

  克劳恩也像格莱那般向后蹭着,极力远离我,又流泪。

  我再次扬起斧子,顿了顿,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——金子。

  于是我面无表情的挥下了斧子,克劳恩就像那箱饼干一样,被剁成了软烂的泥。

  离开时,我踩爆了刚才漏掉的,他的眼球。噗呲一声,像果园园主家的孩子,捏爆的自家的柿子那样简单,爽快。

  后来,我跑到他们躲藏的矿洞,引爆了炸药。

  更大块的石头和泥土砸下来,铺天盖地,要把所有人都埋在这里。

  大量的尘土卷进肺里,带来更猛烈的窒息。

  凭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体力,我狼狈的逃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矿洞,昏迷了一整天,又在几天后获救。

  此后,我迅速遭到了政府的通缉,东奔西走,到头来,那块金子也没能据为己有。

  后来有一天,我冒着风险跑到集市,从一个女人嘴里打听到,镇上来了一个从美国来的孩子,有漂亮的雀斑,金发碧眼,会给人们表演接抛球,踩独轮车,会对每个人微笑。

  我给杂货店老板打了五天的零工,买到一张马戏团的门票。

  见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,我想我又因为缺氧而引起了晕眩。

  时隔多年——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我的金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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